他愿把时光与你分享,你就是他的时光

●●●

记得生活细枝末节的人,

他一定活得很好,

因为他热爱他的每一秒。

这样的人,

他的时光也是温柔的。

他愿把时光与你分享,

你就是他的时光。

郭千本今天放工晚,临走又被上头派下一堆任务,等他匆匆赶到机场,离航班落地还剩十分钟。抻着脖子等到人群变成零星,他也没见到人。想了想,他走到一边,靠墙摸出支烟抽了起来。

半支烟后,又担心对方找不到他,正要走回显眼处,他听见高跟鞋快节奏的哒哒声,抬起头,两只行李箱朝他滑来,他一手一脚抵住,看向来人,“终于到了!”

“嗯。”

郭千本问:“累不累?”

摇头。

郭千本又问:“那饿不饿?”

“嗯。”

郭千本说:“车上有吃的,走吧。”

郭千本一手一只箱子,边走边解释:“啊……我这是第一次来机场接人,停车地方没找好,车停得有点远。”

“嗯。”

“我开的公司的商务车,老总上个月刚给钱买的,前两个月这边的培训班开张,他一直呆在这,上个礼拜才回京。”

“嗯。”

见她皱了下鼻子,郭千本顺手把烟掐在路过的垃圾桶盖上,头一低一抬的功夫,对方已经离他一截。

四月气温尴尬,白天黑夜界限分明,一半追逐夏天,一半还在留恋冬季。她穿着长及小腿根的黑色风衣,手插口袋,步伐利落。

黑发已经过肩,尾稍微卷,一场病后她瘦了不少,肉到现在还没养回,像张纸片,苍白又易碎。

“顾襄——”郭千本叫住她。

顾襄回头,“嗯?”

气色倒是不错,眸黑唇红。郭千本手指一边:“走错了,往那儿。”

顾襄顿了下,转弯往前,继续昂首阔步,“装雕塑吗?带路。”

齿也依旧白。郭千本舒口气,笑意轻松:“别走那么快,你的鞋跟有六厘米吧?什么时候学穿的高跟鞋,小心长不高。”

“骨龄生长跟高跟鞋有什么因果关系。”

“崴到脚会伤骨头。”

“……太蠢。”顾襄又闭上嘴。

白色商务车七座,孤零零停在无人角落,这里连灯光都比别处暗,风从一道狭口涌进来,顾襄张口就是一嘴灰:“我坐后面。”

郭千本先替她开门,再把行李搬上车,等他坐上驾驶位,顾襄刚理好头发,恢复面无表情,视线直视前方。郭千本把边上的便利店塑料袋递过去,“三明治和牛奶,你先填填肚子,今天有点晚了,改天再替你接风。”

“嗯。”

打开导航,车子开出去,很快就上了机场高速,郭千本看向车内后视镜,见她三明治只吃了一半,问:“不是饿了吗,吃这么点就够了?”

“不好吃。”顾襄说。

“那我等下带你去吃饭?”

“你说改天。”

“我是怕你今天会累。”

“我不是跟你摇过头了?”

“……我的错。”郭千本摸了下鼻子,“那你想想要吃什么,我带你去。”

“改天吧。”顾襄打开牛奶喝。

郭千本:“……”

“啊……对了,”郭千本问她,“你要在青东呆多久?”

顾襄说:“不确定。”

“那你如果有时间,听说这边有个公园樱花开得很美,我带你去看?”

“没兴趣。”牛奶喝完了,顾襄问他,“你做了两个月的开荒牛,怎么样?”

郭千本笑得有点傻,“还好,新环境旧气象,跟以前没有多大差别,就是公司甲醛味道浓了点。”他见后视镜里顾襄拧了下眉,想了想,拎起T恤衣领闻了下。

“啊……说起来,今天公司倒是特别忙,我白天跑了四个地方,出了一身臭汗——”他呵呵笑,“本来想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结果忙起来又忘了。”

顾襄把牛奶盒收好,调整舒服,闭上眼说:“我睡一会儿。”

“哦,睡吧,到了我叫你。”

郭千本把导航声音调轻,等红灯的时候,又把副驾上的外套穿上,拎起闻了下,没什么味道。顾襄要去的小区在市中心,他虽然在这里土生土长,但当年为了做高考移民,他初二就转学去了外地,只在逢年过节才跟姐姐回青东市,因此他对路况并不熟悉,错过一个路口,多开了十几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顾襄坐车就犯困,一觉醒来,睁眼就是陌生的小区建筑。地段寸土寸金,小区却有点老了。

门岗不让进,郭千本把车停路边,拿下两只大行李箱,说:“我刚问了,二幢就是这栋,边套靠马路,你看这时间街上还这么多车,肯定很吵。”

“没事,不会长住。”顾襄仰头看。

郭千本看了下时间,“快十二点了,你奶奶应该睡了吧?”

顾襄说:“我上飞机前跟她通过电话,她说会等我。”她数了数,十一楼某间亮着灯,“走吧。”

郭千本替她把行李拖进电梯,有些不放心,让她随时电话,顾襄点着头,按住电梯关门键。郭千本正要走,突然看见电梯门又打开了。

“对了,今晚谢谢。”

郭千本笑道:“跟我客气干……”话没讲完,电梯门又合上了。

他无奈地抓了下头,“……什么。”

顾襄盯着楼层按钮片刻,才摁下“11”。

一梯两户,电梯对面是楼梯间。顾襄敲响左边的门,深夜,再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她没听见脚步声,门却在她落叩两下时就打开了。

“你好,我是顾襄。”她站得很直,眼帘低垂地看向比她矮半头的老年女性。

“你好,”文凤仪有两秒停顿,然后才温和地笑道,“我是你的奶奶。”

***

醒来的时候,顾襄很陌生,很不习惯。

这座城市的早高峰从七点开始,她昨晚其实没怎么睡,时差没调整,她感觉才阖眼一瓶牛奶的时间,马路上就已经响起了各种大车小车救护车的声音。下地走到窗户边,底下果然像在开车展。

她守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起床,厨房里有小动静。

文凤仪系着围裙,半白半黑的短发烫着小卷,穿一身有些厚的冬季老太太装,听见开门声,走到厨房门口,微笑着说:“时间刚刚好,我煮了粥,蒸了包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等会跟我说说,我好去买菜。”

“我不挑食。”只是不吃难吃的东西,顾襄心里念了一句,“我先去洗漱了。”

她走向卫生间,看到房子大门开着,一扇纱门代替在那儿,有些奇怪这样老式的东西出现在这里。

昨晚没时间打量,洗漱完出来,她才注意到客厅北面有一排书架,书架前摆着一张案桌,笔墨俱全,没有纸。小两室的房子,两个卧室朝南,装修古朴,书卷味浓厚。

顾襄走到书架前,看上面立着的书籍,轻轻一扫,五花八门,最多的是医学类。

“这是你爷爷生前看书写字的地方,你小时候最喜欢趴在那儿画画。这房子是我们后来新搬的,你没来过,不过案桌和书架都是老房子里的东西。”文凤仪端出早餐,摆好后走到她边上,“呶,这本三国演义小人书,封面就是你撕坏的,你还在里面用水彩笔画画。”

顾襄拿出这本口袋书,随意翻了几页。

文凤仪试探着问:“有印象吗?”

顾襄说:“我饿了,先吃饭吧。”

“好的,好的。”文凤仪点着头。

舀着粥,文凤仪问:“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

文凤仪愣了下。

顾襄犹豫了两秒,解释:“我需要倒时差。”

“嗯嗯。”文凤仪笑着颔首,笑容与之前几次都不太同,更加慈爱,“是我忘记了。那你之后的行程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不急,今天再休息一天。”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用过早餐,顾襄并没有回卧室,她又走到书架前,见文奶奶在厨房准备午饭,她拿出那本三国演义,低头翻了起来。

翻了会儿,皱起眉头。

文凤仪备菜间隙出来看见,并不打扰她,顾襄看了三个多小时的书,又坐回饭桌上。

午餐很简单,青椒炒牛肉,丸子杂蔬汤,香椿炒鸡蛋。顾襄一下子就饿了。

文凤仪偶尔问她一句,她回答了,两人话都不多。

外面电梯“叮——”一声,顾襄吃着最后一点饭,听见说话声。

“那你等会儿,把饭菜拿上去。”一个中年女人说。

“不用,我换件衣服就走。”声音低沉浑厚,是个年轻男人。

“不行,别让我生气,你给我等着。”嘀嘀咕咕,伴随着开门声,“一顿饭能花多少时间,你又不是灿灿,减什么肥。”

“……好好好。”

顾襄吃完就回了卧室。外面电梯又上去。

刚才的中年女人拿完饭,也不急着回屋,脸快贴上纱门了,眼珠在文家室内打转。

“文阿姨,你身体好了?之前不是还住院吗?”

“没事了,换季的小毛病而已,谢谢关心。”

“那你自己还是要注意身体。”中年女人又问,“文阿姨,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家有客人啊?”

文凤仪收拾着碗筷,笑着说:“不是客人,是我小孙女。”

“小孙女?”女人诧异,“你儿子结过婚的啊?”

文凤仪抿着微笑点头,“诶,结过。”

“哎呦,不好意思,”女人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语气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介意。那以前怎么没见你小孙女来过?”

“她跟她妈妈一直住在北京,她去年才大学毕业,她妈妈是作家。”

”这么厉害?她妈妈叫什么呀?那你家小孙女比我家灿灿小一岁咯。”

“差不多吧,我孙女读书早,她很聪明的。”

顾襄隐约能听见客厅的对话,对话详情不清楚。

她要倒时差,也不睡觉,收拾了会儿行李,把护肤品化妆品都在书桌上垒放整齐,挂起几件常穿的衣服,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到椅子上写了会儿东西。然后又找出纸笔,写下行程表。

医院,文晖小学,地铁一号线,锦阳公园,青东大学,公交站……

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天已经黑了。

她打开房间灯,又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望向窗外,她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建筑顶端隐约发着红光。

不是小区,不是酒店,正对她的地方像是建筑群后门,大铁闸只开着小小一扇,容人通过。

她打开导航搜索。

真巧,第一站医院,就在对面。

顾襄决定第二天出门散步,马路对面是个好去处。

这一晚她关窗睡,双层中空玻璃隔绝了噪音。新环境的适应期需要尽力缩短,她昨天被子只盖到肩膀以下,今天她朝上提了提,被单覆盖嘴唇,贴近鼻子,阳光烘晒过的清香缓缓将她包围。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顾襄走出卧室,碰巧听见文凤仪在唱歌。

“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他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村庄都含着眼泪……”

见到顾襄出来,歌声戛然而止。文凤仪停止择菜,说:“起来了?早上我敲你门,看你一直没醒,就没再叫,想让你多睡会儿。昨晚睡得怎么样?”

顾襄答:“睡得很好。”

文凤仪笑道:“那就好。我今天买了基围虾,中午再做个粉蒸肉,凉拌野荠菜,菠菜粉丝汤,里面加蛋饺,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谢谢。”

顾襄朝洗手间走去,走到洗手间门口,她又回头看客厅。

阳光从大阳台铺洒进来,半覆在棕色的老旧皮沙发上。文凤仪低头择着菜,继续哼唱着未完的歌,歌词含糊不清,曲调悠长。她的头发在光照下更显得白,手的肤色偏黑,没肉,褶皱的皮下是枯萎的骨头。

像是一张很老很老的照片。

“文奶奶——”

顾襄一吓,瞬间抽离思绪,望向纱门外突然出现又突然开口的幽魂。

“——我妈让我来找你,跟你说件事。”

文凤仪放下手里的活,走去打开纱门,“灿灿,进来吧,有什么事情你说。”

门口的女孩儿二十多岁,中等身高,微胖,扎着马尾辫,双眼有些无神,肤色偏白,显得眼底黑眼圈格外明显。

她丧尸状开口:“我妈说让我今天开始睡在你家里,防止你家小孙女跟顾叔叔一样跑路,顾叔叔欠我们的钱就让你小孙女还了,反正她妈是大作家她是名牌大学高材生肯定不差钱,你一个孤寡老人的钱还是留着防身用吧……”

她叽里咕噜毫无起伏地复述着话,对门里飘来极轻的、恨铁不成钢的一句:“死丫头,会不会说话你,笨死了……”

丧尸完成任务,转身就走,文凤仪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叫住她:“灿……灿灿——”

丧尸头也不回地说:“文奶奶你别怪我,要怪就怪我妈想的极品馊主意!”

对门打开又关上,接着传来一阵大吼大叫。

顾襄把微张的嘴阖上,看向文凤仪,相处第二日,她第一次见到对方不那么得体的笑容。

文凤仪避开顾襄的眼神,想若无其事继续择菜,等走到沙发前,她朝顾襄看去,见她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种在阳台上的富贵竹。她叹了口气,重拾微笑:“香香,你过来坐,我跟你解释一下。”

顾襄不太习惯自己的小名从她嘴里说出口,她顺从地坐到了沙发上。

文凤仪坐到另一边,说:“你来之前,我已经跟你妈妈通过电话,你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声音是经历岁月碾压后的柔软。“对于你来说,我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我明白,你念小学后,就很少来爷爷奶奶这里了,后来你妈妈又把你带去了北京,我们生疏在所难免。”

顾襄面无表情地听着,像在听别人的事。

“不过我希望,你要明白我是你的亲奶奶,即使我们非常陌生,但因为这一层血缘关系,我们在这座城市里就是最亲密的人。所以你有什么要做的,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顾襄听懂了她的意思,直言不讳:“目前来说估计很难,看情况吧,谢谢您的好意。”

文凤仪笑着摇摇头,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刚才的小姑娘就住在对门,她叫佟灿灿。你爸爸一年前赌博欠下高利贷,跟佟家撒谎说我出了意外,在医院抢救,需要一大笔钱,佟家听信了他的话。等我两天后从老姐妹家里回来,才知道发生的事,而你爸爸已经跑了,这一年半音讯全无。”

顾襄没问她所谓的父亲欠下多少钱,她继续听。

“不过你不用担心,外面的钱我已经基本还清,只剩下佟家。可能是我欺负善良人吧……”文凤仪说着说着,自己笑了,“他们家其实都非常善良,没有逼我还钱。这笔债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之前已经协商好了,估计他们还是不放心吧。他们不了解情况,想要叫你还,你不要放在心上。灿灿如果真的要来住,希望你不要介意,她们只是求个心安,她们这一家人真的非常好。”

顾襄点头:“我不会干涉你的事。”

文凤仪打量着她,事情解释清楚,她没再继续说什么,道:“那我去煮饭,你去洗漱吧。”

***

这栋单元楼共二十八层,东面是小两室的房型,西面是三室。三室里母女俩一架吵完,佟灿灿精神稍稍恢复。她正夹着菜,一只保温饭盒拍到了她手边。

“吃完给你表哥送去。”

“不——”佟灿灿咬着青菜,双眼对不上焦,“我刚夜班回来,我现在是游魂!”

高美慧随手撕下一张黄色便利贴,往她脑门一粘,“符给你了,回魂!吃完就给我送去,回来随便你睡多久。”

佟灿灿丧尸吼,被高美慧一把捂住油腻腻的嘴:“轻点儿,我好不容易把你弟弟哄睡了,要是把他吵醒了,你待会回来也不用睡了!”

威胁完,高美慧坐她边上,擦着手问:“诶,见着你文奶奶的小孙女了吗?什么样啊?”

佟灿灿闭着眼睛塞饭,边瞌睡边回答:“漂亮。”

“多漂亮?”

大眼小脸,三七分中短发,皮肤比她还白,“比我漂亮。”但对方有胖子的特质,她是圆脸!

“你这不废话。”

佟灿灿有点心酸。

饭后,顾襄跟文凤仪打过招呼,化上淡妆,挑了一件浅蓝色七分袖V领衬衫,外披一件薄款白色风衣,拎上单肩小包,出了门。

穿过马路,医院后门,问了路人住院部的位置。

住院部底楼有公告栏,她已经快走到电梯,脚步一顿,又退回来看。粗粗扫过医生简介,医院信息。

年建院,那年她还没出生。

边上还有楼层区域图,她看完一遍,才走进电梯。

电梯里有不少乘客,她插着风衣口袋站定,说:“十九楼,谢谢。”

按键边的几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顾襄一直盯着缓慢变化的楼层数字。

乘客陆续离开,宽敞的空间变得空荡荡,在数字最后一次变化时,电梯门打开,她和最后一名乘客一齐步出电梯。才走两步,她看着楼层病区标志停了下来。

妇产科,这是十六楼,刚才没人替她按楼层。

顾襄折回去,手将碰上电梯上楼键时,又收了回来。她转身,走进了斜对面的楼梯间。

走至第三层,黄色的大门近在咫尺,她突然不想再走,往墙壁一靠,抱着双臂,闭上眼。

门外边脚步声伴随着谈话声,打乱了她的情绪。

“……我一个月工资只有这个数,除去吃喝汽油钱,每个月剩下那点刚好够交房租。幸好我家里长辈前几年资助我几十万首付,趁房价没涨太离谱,我买了个小房子,要不然现在更难。医生不过表面光鲜——”这人不疾不徐地说着,似乎笑了一下,“你有孩子吧?将来别让他学医。”

“高医生,你那是真不错了,至少你爸妈还能给你凑几十万首付!我要有条件我也想啃老,我爸一辈子下来连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现在只涨物价不涨工资,我一个人钱三个人花,住的是老破小,想换个好点的学区房,每天只好晚上加班开滴滴,现在我都有肩周炎了。”

“喝点什么?”

“不用不用,我不渴。”

“我请,可乐吧。”

“那怎么好意思……哎要不这个……这个水溶C?我现在啊,恨不得一个钢板掰成两块!你医生难,我们当老师的也难。”

“你爸不像是没钱吧。”饮料滚出自动贩卖机,“给。”

“他要是有钱,我还用得着愁?哎,谢谢,下次我请你。”

“这里住院收费虽然不算特别贵,但是医保不报销,没有钱的人……”这人拖长调,意味深长地笑说,“估计不会住进来。”

“……这、这么说,好像也对……”

“快十二点了,我有点事,先回办公室了。”

“诶,哦……”

“哦对了,其实资助我首付的不是我父母,是我爷爷,这笔资助是他的遗产。”

顾襄休息够了,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昂首挺胸,推开楼梯间大门。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自动贩卖机。

十九楼到了,病区标志写着——

安宁疗护中心

她迈开步伐,风衣尾摆悠悠晃动。

“高医生,高医生!?”

“嗯?”

“高医生,你看什么呢,不走吗?”

直到顾襄走过护士站,高劲才转回头。很快又转过去,多看了一眼。

他打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朝边上的人笑了笑:“先走了。”

顾襄在底楼布告栏里已经看到十九楼的病区名,她并不知道“安宁疗护中心”是做什么的,也不好奇,但此刻走在粉蓝主色调的过道上,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每隔两道门就是一棵落地盆栽,湖蓝色的主墙上挂着各式壁画,照片墙是病区的活动照。视线穿过敞开的病房门,顾襄看见了病房里的鲜花绿植,天蓝色的窗帘,大面积的落地玻璃,还有坐在阳台藤椅上,晒着太阳,吃着护士喂来的食物的老人。

不远处有间休息室,一面墙用了白色文化砖,顶上吊墨绿色分子灯,桌椅是白色的,沙发是暖黄色的,浓浓的北欧风格。

另一间挂着“关怀室”门牌的房间,大门紧闭着,顾襄看不见里面的布局。

她边走边拿出手机,输入“安宁疗护中心”,拇指滑动,一行一行看下来,还没看完,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顾襄?”

顾襄抬头,看着前面穿着医生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

“真的是顾襄?我看过你的照片。”这人说。

顾襄开口:“于医生?”

“是我。”于主任走近她,“你妈妈跟我约的时间是明天,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今天没什么事,所以随便走走。”顾襄把手机放回口袋,说,“我奶奶家就住对面,很近。”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文阿姨就住对面小区。”

顾襄扯了个礼貌的笑:“我不打扰您,明天约定的时间见。”

“不急。”于主任叫住她,“你现在要回去吗?”

顾襄说:“不,我想再走一走。”

于主任笑着说:“那我带你参观一下。本来约你今天也没问题,不过医院做交流,他们的临终关怀项目做的比我们早,有很多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哎哟,你看我,怎么跟你说这个了,我这人啊,就这毛病,我女儿说我十句话里九句话她都听不懂。”

他小小的幽默了一下,等着顾襄笑,顾襄却没给他期待的反应。

“没关系,您可以继续说。”顾襄没什么表情。

”呃……呵呵,还是不说这个了,我还没跟你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于主任伸出手,”我叫于辉,医院安宁疗护中心的主任,你爷爷生前是我的同事,也算是我的老领导,我跟你的父母也相识多年,你小时候就叫我于叔叔,不过这么多年没见,估计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了。”

顾襄伸手:“您好,于叔叔。”

“哎呀,这叫声真亲切,好像一下回到二十年前。”于主任又来了一次无人欣赏的幽默,转移话题也快,他边走边说,“我们这个中心是在年开始计划筹建的,目前已经正式运行了一年,安宁疗护也就是临终关怀,字面意思,住在这里的病人,都时日无多,我们只是陪伴他们走过最后一程。你要是早两年来,这里的装修其实还没怎么变,现在你看,风格都是温馨为主。不过,这个中心,朱柏东先生并没有任何资助,听你妈妈的意思,她是要搜集那些旧资料,医院宣传部更合适?我了解的也不多啊。”

朱柏东是城中富豪,已年近八十。他发家晚,二十多年前才走上致富路,发财后做的第医院、造小学,人生几番起伏,始终不忘家乡,他的经历可谓传奇。

顾襄的母亲,褚琴女士,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传记。顾襄是以她的名义来做前期的资料搜集。

顾襄说:“听闻朱先生为人十分低调,他并不想大肆张扬,这本传记是他的儿女极力主张要写。我妈不想写得太功利,希望不是从纸上看,而是能从接触过他的人口中听,听一句两句也没问题。”

于主任很感慨:“你妈妈十年如一日,写作不忘初心,我还以为她这个出版社老总现在应该满身铜臭味,没想到她会亲自操刀,还做得这么认真。”

顾襄不是很给母亲面子,“嗯,她也是看在钱的份上。”

于主任:“……”

顾襄没理会对方的反应,她停下脚步,“这是我爷爷生前的办公室吗?”

于主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哦,不是,你爷爷办公室在那边,现在有三个年轻医生在用,我等会儿带你去看看。说起来,我还记得你是在你爷爷办公室学会的走路,那个时候你才一岁半,整层楼的人都跑来围观,你倒一点儿也不害怕,兜着尿布站那儿笑着不停拍手,自己夸自己厉害。”

他又把话题讲偏了,顾襄却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惜远处的人群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干什么呢?”于主任冲着护士站喊了声。

护士站围着五个人,一个护士远远地回应:“欧阳阿姨想玩数独,她不会呢。”

“哦,”于主任指着一名男医生说,“动脑子的东西找他啊。”

护士笑嘻嘻地:“我们也说呢,让高医生指导一下,高医生平时最喜欢这些数独啊迷宫什么的。”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腿上放着报纸,笑呵呵地说:“别打扰高医生吃饭,让高医生吃完再教。”

护士长没参与她们的话题,她正低头写着节目表。

顾襄望过去。护士台上摆着三只保温饭盒的小碗,一名医生正站那里,捧着饭在吃。

他比于主任高半头,侧脸轮廓秀气,医生袍的口袋上插着一副眼镜。听见于主任说话,他转过头来。

年纪不大,浓眉单眼皮,他嘴里塞着菜,正脸比侧脸刚毅几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于主任同顾襄介绍:“那是我们护士长,护士小马、晓静……吃饭那个是高劲,高医生。”

“顾襄……”

顾襄听见那位名叫高劲的医生从嘴里念出她的名字,她诧异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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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

离别无声息,聚散终有时。

消逝的是只是时间忘不了的是生命中的美好!

临终关怀医生遇上失忆的高智商少女

一同经历七段寻常生活中的相遇与别离,

如同经历七次旧日光阴里的擦肩而过,

留下温柔的叹息,

唤醒平淡生活中的沉睡之心。

作者简介

金丙

青年作家,喜欢观察,善于从细微处发现生活的美好。

作品题材多样,写作风格粗犷与细腻兼具,严谨与浪漫并行。

已出版作品:《日不西沉》《生途》《春起》《为爱入局》等。

新浪微博:金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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