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修剪竹子而引发出来的思绪
文/张承翥
好久都没有吃过(或许根本就没有吃过)这么香喷喷的猪肉了,帅气的服务生告诉我:这是真正的生态黑猪肉,市面上没有的。那我肯定要多吃几块。几大块肥而不腻的猪肉下肚,浑身舒服,立即踌躇满志起来,回到家里,看到阳台上已经快要枯死的竹子,觉得应该修剪一下,再浇点水了。“食有肉,居有竹”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拿起剪子细细端详,几株竹子早已是枯叶繁多,绿叶稀疏,因为不忍伤及稀稀拉拉的几片绿叶,只好慢慢梳理,小心修剪,这是一件很无趣的事,但凡做这类乏味之事时,我的思绪往往特别的紊乱,天南地北、古往今来,都往脑子里面钻——大家都知道东坡先生最爱竹子,因为东坡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魏晋以后,如果不喜欢竹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文人,死后都没脸去跟王徽之、阮籍、嵇康喝一壶的,所以东坡这样说,那是情理之中的,但我对他的说法从来是不以为然的,因为东坡这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怎么可能舍猪肉而取竹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句话是东坡做杭州通判时写下的,因为那时的东坡是不缺猪肘子的,而且还是真真正正生态黑猪肉,香得很的。四川人爱说“白毛猪儿家家有”,但白毛猪毕竟是洋猪,后来才有的,而我大宋王朝只有中华田园黑猪,所以,我敢打赌,杭州、密州、湖州的东坡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而黄州、惠州、儋州的东坡肯定是“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想当年,孔夫子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讲究得很,吃猪肉,不切方正都不吃,周游列国的路上饿得眼花缭乱,子路弄来一点猪肉,孔夫子连肉是不是偷的抢的都不管不顾,就往嘴里塞,孔子还说:“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那是因为学生送的“束修”足够多。这方面,东坡先生到是一脉相承的。中国文人大多喜欢说一套做一套,比如住着高宅大院,书写《陋室铭》,吃着山珍海味,吟诵《卖炭翁》,捧着《岁寒三友图》巴结权贵,搂着小情人讲“心空性空”的般若智慧等等。李白不就是嘴上吹牛说“天子呼来不上船”,结果玄宗一约,马上就“仰天大笑出门去”了吗。只不过有的属于小节,无伤大雅,有的则是大义,有伤根本,东坡属于小节可以不拘,大义基本坚守的人,写诗作文时,多好风雅,平日里七荤八素,到也坦坦荡荡,因此十分可爱。其实,“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才是中国文人内心深处千古不易的情结,的确,升官、发财、成仙,三全其美,至于立德、立功、立言嘛,在天不在人,只能呵呵了,中国文人聪明得很。又想起年少时,听人说过的一幅画,一位高士拿着一把剪子在修剪竹子,就像此时的我一样,很闲适很恬淡,一副不随波逐流的样子,画面昏暗,应该是日暮时分,想来应该是一幅好画,但题款让人不禁哑然失笑,款大概是这样写的:“天寒翠袖薄,日暮依修竹,杜甫诗意画……”,哈哈,原来画者将杜甫的“日暮倚修竹”,妄解为“晚上依然还在修剪竹子”去了。天都快黑了,依然还在修剪竹子的那是我,而不是“天寒翠袖薄”的绝代佳人。都说画家必须要有文化,这个观点我倒不完全认同,我觉得画画在大多情况下,不过就是一种手艺,跟木匠铁匠泥水匠没多大区别,有文化固然好,没文化也没关系,但常识是应该有的,但如果你画的是文人画或诗意画,那肯定应该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不过,当今许多没文化的人胡乱涂抹几下,也是敢自诩是文人画的,还到处吹嘘:这是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你TM哄谁呢!中国文人有时为了表明心志,不管是对上表忠心,还是对某一种价值观表示认同,总喜欢把事情搞得特别对立,好像不这样不足以表明自己义无反顾的决心,从孟子的“鱼和熊掌”,到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再到文格时的“宁要某某主义的草,不要某某主义的苗”,基本上是一个套路,其实鱼和熊掌、肉与竹、草与苗并非像生与死那样两难,那样悲壮。“生存还是死亡”这种问题,只有在哈姆雷特这个外国二傻子那里才是个问题,而在咱们智慧勤劳的中国人(不管是智者还是愚夫)面前根本就不是问题,“未知生,焉知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我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回答。突然想到一个网络段子,说的是不同国家的文学主题:英国文学是我愿意为荣誉而死,法国文学是我愿意为爱情而死,美国文学是我愿意为自由而死,俄罗斯文学是我愿意死,而中国文学是“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网络这个江湖中,也是有高人啊。中国文人,尤其是道学家理学家们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一个劲儿的教导别人做圣贤,而自己尽力过得花红柳绿,遇到大是大非问题的时候,绝大多数都会用酩酊大醉或呼呼大睡来对付,不助纣为虐已属难能可贵,能写几句歪诗,发点牢骚更是勇气可嘉了,这些事情,钱谦益他们最为擅长了。所以,自秦以来,频繁地改朝换代,就算不正当不合法,在文人这里,其实都不会有多少阻力的,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一掌大权,就把文人往死里整,不就是几斤猪肉,几根竹子的事嘛,何必呢?正因为如此,像嵇康、李贽、金圣叹、方孝孺、谭嗣同这些人居然真的能舍身取义,我觉得他们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想着想着,竹子已经修剪得差不多了,稀稀拉拉的小绿叶终于露了出来,显得疏疏朗朗,似乎更有竹子的韵味了,我这是不是也算“格物”而“致知”了呢?想当初王阳明想当圣人,所以必先格物致知,盯着竹子冥思苦想了七天,差点神经错乱,没有“格”出个名堂不说,还弄得焦虑不堪、一病不起,简直就是走火入魔。还不如像我一样,有猪肉在肚皮里垫底,再拿一把剪子,修理修理竹子,还可以一边胡思乱想,再猛然从中领悟到一点什么,岂不又愉快又好玩。竹子终于修剪好了,还满有成就感的,摸摸自己蓬乱的头发,觉得明天也该去理个发了,黑头发与白头发混在一起,肯定就没有像剪掉竹子的枯叶,留下绿叶那么容易了。突然想到,如果有人发明一种剪子或梳子,能自动把黑头发和白头发分开,肯定能赚好多少钱嘞。.3.5于九方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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