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瓶插麦花

图文

蔚蓝

蔚蓝，江西彭泽人，现居彭泽。散文作家。

1.

这枚蓝色的陶瓶，是去年在杭州花卉市场淘来的。

那时，我的生活与工作迷茫而彷徨，失却了前进的意义。为了所谓的生存，整日地上班下班，无端地失眠、咳嗽，一眼看到头的生命，心有千结。人，来到世间，那么短暂又珍贵的旅程，为什么不做些自己喜爱着的有意义的事情呢，而把生命无情地浪费在那些没有价值的事情上。我常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眼角的皱纹悄悄地爬上来，还有几缕恼人的头发，染白了两鬓。我已不再年轻，青春已然离我远去，已人至中年。这个年纪，李白已漫游了祖国的河山，沷墨下壮丽的诗篇。那个五柳先生，已把残身，交予匡庐的山水。我却仍在这陌生的大城，失却了一切梦想，两手空空，蹉跎着岁月，每日在做不完的报表与机器的轰鸣声中，把生命挥霍，这让我心力交瘁。我生活必须有所改变，不停寻觅着这样的一个地方，让我放弃这眼前的一切，听从内心的命令。哪怕暂放我这颗疲惫的心灵也是好的。

还记得在市场里，那么多的花器让我眼花撩乱，却让我一颗浮燥的心难得安静。我的生活是多么苍白而无趣啊，虽我日日经过着旁边，却不知喧嚣的闹市，还有这样一处清净之地。它们造型各异，都有一张欲说还休的大口，似要把什么向我倾诉。这里的一切，与我现在的生活，那样的不同。那只豁口的陶罐，属于古旧的瓦舍，灰色的瓦片上丛生的苍苔，屋舍下的人，同时光一同老去。它会盛满雨水，倒映着天空与云树、一只鸟从天宇间飞过。光阴流转间，生出一罐花朵，将安抚一颗寂寞的心。那只纤细修身的梅瓶，放在窗旁，插一枝山桃或虼曲的梅枝，凝望着，会让人回溯到古典的时代。我摸摸这件，又不舍地放下，再摸摸另一件，真想把这一切据为己有。如果可能，我要用一所大房子，摆满这些花瓶，插满鲜花，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之事呢。但我在这座城市临时的居所，只有一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摆满了东西，难得有它们的容身之地。最后，在无数的花瓶中，我只选了这只陶瓶，小心翼翼地把它带回我的居所，它从此属于了我。在茫茫的人世，与一件美好的事物相遇，是一件多么幸运之事。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光阴，不早也不晚，只为在这里等待。它向我展开了丰饶的另一面。它全身的蓝，让我想到了天空、大海与河流，还有那些幽深的花朵与绵绵不绝的忧伤，它们一样的蓝，让人宁静。它造型古朴，一张幽深的大口，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等着向你倾诉。瓶身上同样造型古拙的把手，显得土气而粗拙，却与瓶身相得益彰。一看就属于时光里的物事，古老的瓦舍，摇曳的树影，弥漫的草木馨香，扑面而来。这一切感受，是我现在不曾拥有的。虽然它也是从流水线上制作出来，但能让人有这样的感觉，这就够了。这样的时代，能有多少过去的物事，还留存下来，还能让一颗无依的心灵片刻安静？我把它放置在床头。我要它将我日日相伴，伸手就可触击，仿佛抵达梦中的生活。床，当然是那种新式的洋床，白色的床架、白色的席梦思，套着丝绒的被褥，一台同样白色造型精巧的护眼灯，却与这蓝色的花瓶格格不入。我又把它摆在电视柜旁，这枚蓝色的来自古典时代的器物，在现代科技打造的器物面前，同样不仑不类。实在没有适合它的位置了。我甚至后悔买来它，这里不属于它，美好的事物与现实之间总有距离。但生活中实在有太多无奈的事情，比如我自己，虽然强烈地拒绝着城市生活，但是为了生存却必须生活在这里，把日子打发。想到这，我忽然对它有点惺惺相惜起来，仿佛这枚蓝色的花瓶看到了我自己，或者它就是我本身生活的一个隐喻。所以，我释然了。最后我把它摆放在我饭桌兼写作台的桌子上，以作它临时的居所，虽然它同样显得那样突兀。从此，它就摆放在我陋室的饭桌上，默然不语。任凭身畔那么多现代文明所衍生的摩登事物，窗外的喧嚣与闪烁的城市霓虹，仍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古拙而不合时宜。它日日张着的大口，欲向我说着什么呢？是欲描绘另一片沃野，还是如我一样，绵绵不绝不可排解的忧伤。我的生活仍波澜不惊，为了所谓的生存，在城市里早出晚归地讨着生活，穿梭在车水马龙间带着面具把自己融入这里，一颗心却浮在千山之外，不可着落。每日归来，却让我有着小小的欣喜。我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它，甚至不用看，我都能感觉它就在身边。那样的蓝如幽幽的香气弥漫在我的身畔，也仿佛我坐拥着天空与河流，吹来了田野的风。我一颗被生活折磨的心渐渐变得安宁。平静地读点文字或写下一点文字，或想着没有边际如浮云一样事情，一切与现在的生活无关。偶尔，会抬眼看一看它，它仍在那里，古朴幽深的蓝，如湖水荡漾，若天空辽阔。花瓶张着一张大口，我甚至想对它喁喁低语，诉说着那些尘埃之外没有边际的事情。不知花瓶能否有思想，如果此时它会思考会言语，我猜它会跟我一样的心境与感觉。我们相依为命。我从此记挂着它，总想为它做点什么，虽然在这喧嚣又荒凉的城市，有我与它作伴，但我自己总会找些东西填满自己空虚的内心。难得闲下来时，我读点文字，写些浅吟低唱的文字，以为自己的生活得以充实。花瓶那样幽深的大口，最适合插些花朵。这些鲜艳或枝繁叶茂的花朵，在它空洞的口中，将会把它单调寂寞的日子变得精彩。我兴致地买来几枝富贵竹，斜插在花瓶中，仿佛瞬间它就生动起来。但很快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些精致的植物，温室的花朵，像那些宠物一样，只属于城市，虽然它们的前身也属于乡野，墨绿纤美的叶片与粗朴的瓶子，形成鲜明的反差。也摘来几枝百合，百合幽雅，颇有几分旧时的气韵，却最适合高脚的玻璃花瓶或精美的青花瓷器，应该属于古诗里的物事。我最终无奈的用几枝绿萝把它装饰，绿萝纤长的藤蔓，或立或垂落下来，也有几分拙朴之气，虽仍不能衬托出花瓶的古意与绌朴。我终于知晓，在这个城市，没有什么物事能填充这枚古拙的花器。我也知晓，文字并不能安慰我一颗寂寞又孤独的心灵。但我们暂时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用这些暂寄一颗漂流的灵魂。可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能让我的生活多彩起来，蓝色花器那张大口，什么样的物事才能将它映衬，怎样的花朵，才能让它灵动，紧紧相拥。2.灵魂终要寻找它的出路，一颗心终觅归宿。我也终于逃离了城市这样日复一日、仿佛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虽然并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把我等待。暂把一具沉重的肉身与疲惫的灵魂，安放在小城。同时我也同我心爱的书籍一起，带回这只蓝色的花瓶。我实在不忍将它丢弃在冰冷的租房内，这个陪伴我度过寂寞光阴的伙伴，是我映射在人间的影子。后来住进房舍的主人，也许会把它当垃圾一样扔进肮脏阴暗的角落，谁会喜欢这个笨重甚至有点丑陋的物什呢？仿佛我听得见花器的哭泣，城市那么大，那么喧闹，却又那么荒芜，它一个人该有多么无尽的绝望与孤单。小城离故乡不远，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回到生养我的故乡，探望那些在光阴里已然老去的故人，陪一陪随光阴一起老去的母亲。天气好的时候，立在小城高高的山冈，可以凝望见云烟里故园依稀的影子，想着失落在心头不可与人述说的往事。小城里说着我熟悉的乡音，有我熟悉的风物与吃食。小城主干道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谷，两畔不远处林立着四季苍翠的青山。我的居所坐落其间，拉开窗帘，抬眼就是满屏的山峦，清风浩荡，吹来山野草木花朵芬芳又清新的气息。虽居城中，从清晓至黄昏，我的窗畔都有鸟鸣，曾多次，我看见有飞鸟停驻在我窗台的花枝上歌唱，显然，它们把这里当作它们森林的家园。这里适合疗伤，适合忘记一些该遗忘的事情。我渐渐地爱上这里，一颗心渐渐平息。走过了那么多路途，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地方，是我安放我灵魂的安放之地吗？因来不及整理，我把这只蓝色的古拙花器，随意摆放在我的窗台，便去打理其它的事情。花瓶，仍闪着蓝色的幽光，它背衬着满目青翠的山峦，窗台宽敞巨大，山风、阳光、鸟语与花香，随时可以倾泻进来。我曾见一枚秋天的梧桐叶落在它的身畔，斑驳、宁静，蕴满时光的印痕。花器，古老拙朴，仿佛就是光阴本身。这让我惊讶。但它张着的幽深大口，我还没想好，哪一束花朵，才能倾听它的衷肠。多像它漂泊半生的主人，渐把一颗心交予这片山水，又一种生活向他徐徐展开。我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也许这是生活的真正本身。一有闲暇，我就在小城四处游荡，感受着小城散发出古老的气息。也在山野间流连，山风涤荡，落满一身馨香。我更多的是去故园的乡野里，亲近那些熟识的草木故人。这个仲春时节，乡野是一片绿色的海，季节在这里渲泻着它的浓彩。菜花、豌豆、蚕豆……，它们的花朵纷纷零落，果实开始在茎叶间生成。新的生活徐徐向我展开与清晰起来。3.我终于看见了那片麦田。其实，麦田一直就在那里，一年年地枯荣在故乡的原野里。只是我们都将它轻视，当作空气一样不存在，就好像我忽视了这些田野里生活的农人与生灵们。此刻，这些与土地相伴一生的农人们，正在田间劳作，他们星星点点的身影，点缀着绿野。他们面庞安详沉静。他们贫穷，经年的劳作并没有让他们富裕，相反，不停地劳作，让他们皮肤黝黑、皱纹满面，而过早地衰老。可他们仍不离不弃着这里，至死不渝。就如同我那已长眠在这里的父亲，在这里出生，终把一切又交还给这里。生前，他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让他远离这里，居住在繁华而陌生的城市。我曾那样轻视与不解过他们的生活，贫穷、寂寞，是他们的代名词。世界那么大，梦想那么辽阔，他们却甘心把一切交还给这里。我曾见一个流涉他乡多年的人，老了，不辞辛劳地归来，只为把残身交予这里。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他们。生活有那么多条道路与选择。一个人把一生交给他爱着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呢？他们比我幸福，我以为梦想就在远方，漂泊半生，却两手空空，一颗心浮在云间。这里仲春时节的田野，麦子迎来了它们最为华美的时代，碧绿、丰腴。刚刚灌浆扬花，如同一个个临盆的孕妇，骄傲地挺起胸膛。一棵、一棵、又一棵，无数棵不分彼此的麦子汇聚在这里，向着天边漫漶。麦浪、海洋、辽阔……，几乎所有的词汇都不能形容麦地的丰饶与优美。我只须静静地站在一片麦子的汪洋前，什么也不说，让一颗心激烈地跳动。在无垠的绿色麦地之上，我还看见了同样辽远蔚蓝的天空。不知是天空倒映了田野，还是田野映衬了天宇，一切呈现出一种静谧永恒之美。劳作的农人是安详的，不徐不急地在田野里游动，天空偶有飞鸟掠过，消失在远空与云朵之间。麦地的尽头，白色鸽舍一样的村落，掩映在高高的绿树之中，仿佛聆听听鸣狗吠之声。不觉已是暮晚，有缕缕炊烟升起来，蓝色的如河流摇曳。此刻，在辽阔的麦地里，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安宁。我仿佛也成为了一株麦子、是那些劳作归来农人其间的一个，渐渐与暮色融为一体。4.从田野归来小城。我采来一束麦穗，把它插在这枚蓝色花瓶中。在这黄昏的时候，它正立在我的窗台上，背衬着淡蓝的远山，正有一朵倦怠的白云停驻。夕阳的余晖给瓶身涂抹上一层瑰色的光影，青色的麦花被插在花器幽深的大口中，丰美而充实。像一个终相遇的人，它们此时正有说不完的话语。我的生活开始充实而丰满，重新识别那些草木故人，制作着来自乡野的美食，更多的时候，我在田野与小城之间游荡，世界向我展开宽广的怀抱。这是完全迥异于过去的生活。“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一个人经历多少涅槃，才能找回属于自己。那枚蓝色的花瓶，如我一样，生活也给给它翻开新的一页。此刻，它立在我的身畔，一束青绿的麦花将它插满，山野的风正吹过，麦穗摇曳在风中。我凝望着，它蓝色的瓶身，渐幻化成一片湖水与天空，晶蓝清澈，正把一片麦田映衬。它同我一样，找到了属于了它的那片大地。年5月10日温暖古典怀旧安静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