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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磁悬浮
徐向林
一
当一个人的预判出现问题时,必然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那天,我和阿雯不是第五次就是第六次又到闸北去看了那套只有四十七个平方的二手房。其实阿雯第一次去看时,就对这个虽然很小但位置和小区环境都不错的房子感了兴趣,她甚至还到卖学生文具用品的商店买了一套水彩笔,回到我们暂时租住的民房挑灯夜战,她在一张打印纸上勾画起房子的布局:墙纸一定要用橙色的,她喜欢温暖的颜色,餐桌就用折叠型的,这样可节省空间,窗帘就用米黄色丝绒布料的吧,飘窗上是摆放一盆百合还是一瓶好养的富贵竹?她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之中。还用手机百度了几回。
我说把百合和富贵竹都买下来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阿雯有点不高兴,她说这跟谈恋爱一样,只能选择一个。这话有点上纲上线了。我不能往下搭腔,我灵活地换了一种方式跟她搭讪,我几次揽着她的小蛮腰想把她抱到小床上去干点快乐的事,阿雯却一点那个的想法都没有。她很正色地说,刘颂,别耽误我干正事!
我不以为然地说,正事就是房事,房事就是正事。咱们先干了这个房事明天再去干那个房事儿吧。我这句话没起到熄火的作用,反而换来了阿雯用很严肃的表情很冷静的语气说的一句话:刘颂,我再跟你说一次,没有房子,我不可能跟你结婚!
结果,那天晚上我和阿雯的房事没干爽,第二天,那个房事也出了不小的问题:那套房子房主报价一百二十五万,我终尽脑汁地跟房主磨,甚至声东击西,还发扬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找房子的瑕疵,就是想把那五万的零头掐掉,房主当然不同意,于是为了这五万,我和阿雯前前后后去了好几次。
这次去的时候,阿雯跟我交底,实在磨下来就别磨了。我说你傻啊,五万块呢!大半年的收入啊!重新现装修一遍的钱都有了。阿雯想想也是,就没再和我说什么。出了电梯,我和阿雯站在上锁的房门前给房主打电话,以往几次,电话一通,房主就立马赶了过来。这次,他不会再赶过来了,因为这套房子已被他一百四十万刚刚卖掉了。他说,刘先生,上海的房价一天一个样侬还不知道?我得谢谢侬看房多拖了半个月,结果房子涨了十五万。我无语,阿雯的脸涨得通红,短暂的沉默后,她突然攥紧她的小粉拳,死劲地在防盗门上擂了几下,急促而凌乱的“咚咚”声在狭小封闭的楼道间回荡,像一记记重拳击打到我的心上。擂完了门,她又生气地把摆在门前印有“出入平安”的红塑料地毯一脚给踢歪了。接着,她紧咬着嘴唇,伸出右手食指在离我鼻子大约三寸远的地方上下晃动了几下,然后,她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去开电梯下楼。
阿雯是真的生气了,我急忙追了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阿雯后面大气也不敢吭。
电梯很快从十五楼下到了一楼,出了电梯门,阿雯走了几步后又回转身,照着泛着青光的不锈钢电梯门又踢了两脚。正好一个买菜回来的老阿姨进来了,她狐疑而警惕地喝问:侬是哪块人?侬踢电梯干吗?我就踢了,我就踢了,我就踢了,你能把我怎样!阿雯跟老阿姨叫板起来。老阿姨愤怒了,她冲着外面喊小区的保安。我看情形不对,赶紧拉着阿雯而外奔,有点儿像落荒而逃。出大楼时,正好与闻声而来的保安擦身而过。幸亏保安没有追出来,也许他认为仅仅是踢了几脚电梯门不值得他出来追吧,或者是他在小区见惯了任性刁蛮的美女,总之他没有追出来。
出了小区大门,我这才长舒一口气。正是秋季,淮海路上的梧桐开始落叶了,一阵秋风吹过,不时有一两片叶子在我们身前或身后轻巧无声地落下,有一枚叶子,飘在半空中,似乎奔我而来,我也期望这枚半红半黄的枯叶能落到我身上,我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但它却是个淘气的孩子,在我头顶上盘旋了一阵后,就折转了身,毫不犹豫地落到树的根部去了。
就像一个不认生的孩童,纵是你抱进怀里使尽千般努力让他开心,陪他撒欢,但只要他的母亲把胳膊一张开,再轻轻呼一声孩子的乳名,那孩子准得张开双臂迎着母亲的怀抱扑将过去。
一点都不犹豫,一点都不。
二
阿雯把脖子上的烟灰色的丝绸纱巾紧了紧,阿雯出门戴着纱巾并不是防寒,估计也只有我和她知道这个秘密。虽然已是深秋,上海并不算寒冷,大街上依然见到穿着短袖衫的小伙子,还有穿着超短裙光着大长腿的美女。阿雯是要用纱巾遮住那个我在她脖子上留下的深深的吻痕。阿雯的脖子白皙欣长,很有诱惑力,我们亲热时我总想吻她的脖子,阿雯从不让我吻,说留下痕迹到公司上班会被人笑话。直到我们决定买房子在上海定居的那一天,阿雯看来很激动,亲热的时候她主动暗示我吻她,许是饥渴的原因,我狠狠地、贪婪地吮吸着,终于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红色的痕迹,看着那个痕迹,我像看着一枚军功章,很是自豪。为了掩饰这个吻痕,阿雯先是用脂粉涂了涂,还是有痕迹,于是她就选了条纱巾戴着。
这枚“军功章”,阿雯一直戴着。好长时间都没有彻底裉去。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阿雯后面,我不敢走在阿雯的前面,因为我不知道她想往哪个方向走。以往,她跟我生气闹掰时,一会儿说要回她湖南的老家再也不来上海了,一会儿说要到我苏北的老家找我父母去说理。有时她还会声称要去找她的同乡或同事,又或者去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总之她生气时即使与她的仇敌共处也不想再见到我。我也不敢跟她并排走,尽管我很希望那样,我很享受她挽着我胳膊小鸟依人的样子,但现在不行了,因为我为那五万块钱的事情,失去了一套阿雯喜欢的房子,阿雯的梦碎了,我只有跟着她后面,捡拾着她那破碎的梦。
出了淮海路,左拐进入一个叫开明街的小巷子。与上海的千百条小街小巷一样,这条宽不过二十多米南北走向的小街巷,两边开满了理发店、小吃店、足疗店,还有支着个大炉子做烧饼的,叠着蒸笼蒸包子的,一些是估计几十年前就存在的店铺,另一些则是一楼临街房子新扒出来的店面,还有几个修鞋、擦鞋的摊位,他们不需要固定的店铺,就见缝插针地挤在各个店铺之间,这就像给两边的店铺标上了逗号或句号,使店铺有了截句诗的抑扬顿挫和起承转合的感觉。
阿雯是在一个句号式的擦鞋摊位前停下脚步的,她不是去擦她那双翠绿色的高跟鞋,她是冲着土菜馆三个字停下来的。她说,刘颂,我饿了。这是从小区出来的半个多小时,阿雯首次开腔,我受宠若惊,那就在这儿弄点吃的。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土菜馆。
土菜馆不大,店堂面积大约也就三十多平方米,抱歉,自从想在上海买房子安家以来,我就对房子的面积感起了兴趣,无论走到哪个场所,就条件反射地预估着面积。包括走进黄陂路人民广场的一个免费公共厕所,蹲在被隔开的坑上,我也在盘算,这个不过半平方只能让人站着或蹲着的地方,如果按所处位置的房价,那也得两三万吧。然后想想就咋舌,在一个价值两三万的公共厕所里蹲坑,回到苏北老家说给他们听,他们信吗?
我们走进土菜馆,正是下午两点多的光景,过了饭点,土菜馆里并不忙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服务员正拿着拖把在拖地,吧台上有一女服务员在抠手机,似乎看了逗笑的视频,时不时自顾自地笑出声音来。土菜馆用的是长条桌,分成三列,两列是依墙摆放的,一列是摆放在中间的,每张桌子两边对称地摆放着四张椅子。阿雯进门后,很随意地选了靠门依墙的那张桌子,另一边靠门依墙的桌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伙子,这是我们进店前唯一的一桌客人。桌子上,竖立了好几个啤酒瓶,看来他们在此吃饭不止一会两会儿了。
阿雯坐下来后,就从桌子上的面纸盒里抽出几张面纸,她依次翘起两条腿,先左腿后右腿,略歉着身子用面纸擦起了鞋子。桌子上没有摆放菜单,我只得起身走到吧台前点菜,吧台后面的墙上粘着一块巨大的灯箱布,上面印满了菜名和价格。那些菜名,有川菜有湘菜有鲁菜也有淮扬菜系的,东西南北大烩,也不知道这家土菜馆究竟代表着哪个地方特色的土菜,不过,这并不奇怪。土菜馆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已经与菜系没多大关系了,许多标为土菜馆的,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价格很便宜,适合工薪阶层消费。
我很费力地盯着墙上的菜谱,那个一直在玩手机的服务员头也不抬地说,回你座位上,服务员会拿菜谱给你看。然后,她喊一声,小周,拿菜单给客人点菜。
原来有菜单啊,怎么不放到桌子上?正在手机起劲的服务员仍然目不离屏地答,当然有了,就两份菜单,供客人轮流点的。
她喊的小周就是那个正拖地的小伙子,个子高挑瘦削,从他仍带有稚气的脸庞来判断,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一直跟在与他年龄相仿的那个拖地的女服务员后面,她拖到东,他跟着拖到东,她拖到西,他也跟着拖到西。两人一直咕咕地小声说着话,两人说话的声音可以调节,有时高有时低,达不到扰民的程度,但笑声却是高分贝的,很突然地,两人就会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这笑声与那个一直抠手机也不时发出笑声的收银女彼此呼应,此起彼伏。
我要是老板,肯定要把这三个人开掉。我小声地发着狠。阿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你卑微的优越感又上了身了吧。我立刻闭了嘴。
直到那个收银女喊了三声小周,小周才回过神来,他拿着菜单奔我们的桌子而来,头仍然转向那个拖地的女服务员,边走边说,磁悬浮列车,从龙华站坐到浦东机场,三十公里路只有八分钟,八分钟啊,快不快?太爽了。
真的是悬浮在轨道上的吗?女服务员边拖地边问。
当然是真的,列车就悬浮在空中,有好几十公分呢。
那太不安全了,万一掉下来不就惨了。
不会掉下来的,列车用的是同性相斥的原理,怎么会掉呢。
那为什么要悬着走,在轨道上走不行吗?
这个问题有点无厘头了,小周不好回答了,这个……这个,哎呀,杨娟,哪天我带你去坐坐,你亲身感受一下,你就明白其中的妙处了。
我记住了,那个拖地的很好看的女孩叫杨娟。
三
小周和杨娟没完没了的对话终于让阿雯生气了。这让我有一点暗喜,我知道阿雯一直在生着气,我也一直在猜想着她会往哪儿倾倒她的情绪垃圾。很不幸,小周成了专收情绪垃圾的垃圾筒。
你能不能专心点儿呀,我们正在点菜呢,打情骂俏也得挑个清静的地方吧。阿雯用她特有的毒舌发泄着她对小周走神的不满。小周没计较阿雯的刻薄,看来他是一个承受能力很强的“垃圾筒”。他笑嘻嘻地指着菜单推荐,酸菜鱼不错,我们店里活杀的乌鱼,还有冒菜烧肉,也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
我发现一个特点,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是凡所谓的招牌菜,价格都很贵。我当然不敢擅自做主,自从与阿雯相恋后,我就主动让她掌起经济大权,点不点这些菜,得由她决定。
点,为啥不点?阿雯眼也不眨地说,泡了半个月,一套房子就损失了十五万,省钱,能省出这么多钱吗?阿雯已经算好账了,那套房子的涨价,她看成是重大的经济损失了。
那就点吧。我把小周推荐的菜全点上了。
点完菜,小周问了一句,要啤酒吗?我摇头不要。阿雯反着来,要,为什么不要?于是小周又在点菜单上记下了两瓶啤酒。小周把菜单往后厨送的时候,店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坐在另一边的两个人在说话,其实他们一直在说话,只不过说话的声音被小周和杨娟的声音盖住了,现在小周和杨娟暂时分开不说话了,他们两人的对话我才能逐渐清晰地听出来。
年轻人说,杨叔,你再来一杯,我给你满上。
不喝了,已经喝三瓶了。
他们的口音像苏北扬州兴化一带的,离我老家不远,我听得出乡音。
再开一瓶吧,我陪你再喝一瓶。小伙子说着,就“澎”的一声,用牙齿咬开了又一瓶啤酒,他给那个被他称为杨叔的人满上,自己也倒满了一杯。
回去后,我就找张大嘴算账。小伙子说这话时,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
算了,别跟张大嘴一般见识。荷香是我姑娘,不可能到上海做小姐。张大嘴是瞎嚼明蛆,他是见不得人好。
杨叔,你也见到荷香了,放心了吧。有我在上海,我照顾着,没人敢欺负她。
杨叔喝了一口酒,他掏出一支烟,正准备抽,拖地的杨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公共场所,不许抽烟。杨叔就很听话地把香烟塞回了烟盒,对小伙子笑笑,城里的规矩就是大。
小周送完菜单回到了店堂,继续拿起拖把跟在杨娟后面拖地。杨娟说,你拖的这块地我拖过了,你不要再拖。中间那块地没拖,你先把椅子拉开。小伙子就开始去拉椅子,椅子是铁皮脚,与瓷质的地面砖擦碰时,发出刺耳且让人心悸的声音。
杨娟皱起眉,你就不能搬吗,这声音难听死了。
小周得意地一笑,听到这声音才够刺激,我就喜欢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难听死了,你顾不顾别人的感受。杨娟恼了起来。
杨娟刚刚还跟小周有说有笑的,怎么说恼就恼。我就奇怪,女人怎么大多这样反复无常呢。我把目光投向阿雯,阿雯也被这刺耳难听的声音惊动了,她朝着小周投去了愤怒的目光,好在在她发作之前,小周改变了方式,他改拖为搬,尽管这样,还是因为他不够细心的缘故,刺耳的声音仍会断断续续地存在着。
小周把椅子排成了一行,这些椅子就靠着桌子摆放在我们坐着的这排,我和阿雯都陷在“椅子阵”里,杨娟拖到这块地时,她跟小周说,你这样摆椅子,把人家的出路都挡住了。小周说,这只是暂时的,你拖好了地,我摆回原处就不影响了。我抬头看看阿雯,阿雯对身边的“椅子阵”没在意,她在翻看着她的